“秦公子，我覺得這廟，有古怪。”

秦時藴也是這麽覺得。

剛才那個噩夢絕非偶然：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夢見過楚楠央，甚至連她長什麽樣都不敢確定。因為她幾乎從未出現在他的生活裏，他早已習慣了沒有母親的日子，所以也極少去想她，只是在潛意識裏還隱約對她有個印象。

方才噩夢裏所發生的一切都歷歷在目，秦時藴看看唐惜薇，又覺得喉嚨幹澀難耐，只好拿起水壺裏又灌了自己幾大口水，直覺得一股涼氣順著咽喉流進胃裏，才總算冷靜下來。

“你什麽時候醒的？”

他的嗓音含著微微嘶啞，眼神不自然的避開唐惜薇，卻又總是難以控制的飄回她身上：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夢見楚楠央，但夢到唐惜薇，還向夢裏的楚楠央承認他對她一見鐘情卻不是假的。

如今醒來一見，著實難免尷尬。

“我也剛醒不久，沒找到禾鳶，就來找你了，”唐惜薇說著，雙眼略微適應了黑暗，但看東西仍是模糊不清，“我也做噩夢了。”

“夢見什麽了？”

“夢見有人要抓我，不知要把我抓去哪裏，然後……”

唐惜薇突然頓住。

秦時藴不知她究竟夢見了多麽可怕的畫面，略有些緊張的坐直了腰：“然後怎麽了？”

“然後你救了我……”唐惜薇說著說著，聲音越來越低，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耳根。

她也夢見他了。

秦時藴只覺得耳根有些發燙，一時失語。

唐惜薇頓了幾瞬，小心翼翼問他：“你剛才也做噩夢了吧，夢見什麽了？我叫了你半天才醒。”

“夢魘住了吧……”秦時藴敷衍一句，不打算將自己夢見的事情告訴她。

畢竟這一場噩夢所牽扯到的事情實在太多，若是對她提起半句，就得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，到那時……

秦時藴收回思緒，問她：“他們兩個一直沒回來？”

唐惜薇見自己講了噩夢中的情景，卻沒得到相同的回應，不免有些小小的不滿，撇了撇嘴，小聲嘟囔了一句：“連個夢都不跟我講……”

秦時藴耳朵一動，心裏竟有些酸澀。

黑暗之中，他知道唐惜薇看不清他的神情，苦笑了一下：他也有很多很多疑問，他身邊的人也有很多事瞞著他，不願跟他講。

從小到大，這些疑問早就如亂纏的線團一般理不清解不開了，哪怕他百般努力，試圖找到線團的開端，到最後還是無功而返。

後來他就明白了，人生大多數的問題都是有答案的，而沒有答案的那些，無非是有這樣那樣的，必須隱瞞的理由。

不過唐惜薇倒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——她還是明白要以大局為先的。

“剛剛你還沒醒的時候，我好像聽到廟裏有動靜，但是仔細聽的時候又沒了，感覺像是從什麽硬殼子裏傳出來的。”

“你確定那聲音在廟裏？”

“確定……吧。”

她其實也說不準。剛才她喊秦時藴的時候，那動靜同時響起，她聽見了，卻沒聽清。等她安靜下來仔細去聽時，那動靜又徹底消失了。

但那聲音一定是什麽硬物撞擊發出來的，而且有些悶，應該是封閉空間裏的動靜，而非廟外空曠地帶傳進來的。

而且廟門一直關著，也沒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，若是季禾鳶和衛鉉離開過，那嘎吱作響的門一定會發出響動，她睡得再死也會聽到。

“如果他們還在這廟裏……”秦時藴擡眼四望，“那說明廟裏一定有暗門一類的存在。”

“我剛才喊了禾鳶好幾聲，都沒有回應。會不會是廟裏另有空間，隔絕了聲音？”

“不清楚，找找看吧。”

秦時藴說罷，站起身來準備把火重新點燃，可往火堆那邊走了兩步，卻猛然頓住。

他的傷！

秦時藴擡手向胸口的傷處摸去，摸摸索索半晌，腦子嗡嗡作響。

——他的斷骨，愈合了！

“怎麽了？”唐惜薇在他身後輕聲問。

“沒什麽。找打火石。”

秦時藴說著，蹲下身去點火，心裏卻翻江倒海：白天過河時，他操縱龍脊寶劍與那條怪魚顫鬥，劍身不慎被怪魚咬掉一塊。

那龍脊寶劍是用他的一條肋骨支撐的，鑄造時融入了他指尖的三滴血，自此與他心意相通，也和他生死與共。他在，劍在；他亡，劍碎。

所以龍脊被怪魚咬斷時，他也斷了一根肋骨，是以一整天都行動遲緩僵硬，就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緩。

這麽重的傷，饒是他體質特殊，也得耗上三兩日才能痊愈。可如今他卻覺得呼吸順暢，傷處痛感全無。

難道……

難道剛才那不是夢？是娘在給他療傷？

不對，那確實是夢，否則唐惜薇此刻早已血濺三尺，不可能還活著。

可夢裏療傷，為何他會真的痊愈？

“呲——”

火花引燃火把，兩人所站的一小片地方驟然被昏黃的光籠罩。

“唐姑娘，”秦時藴拿著兩根火把，把其中一根交到唐惜薇手裏，“方才當真沒有人進出過麽？”

唐惜薇認真想了想，決定嚴謹些：“我醒之後肯定沒有。睡覺的時候……也沒聽到，不知是不是我睡得太熟了。怎麽了？為何有此一問？”

秦時藴搖頭，舉著火把四處看了看：“只是想確定一下。”

確定什麽，他也沒說。

唐惜薇見他反應不太正常，心道他大概是有什麽難言之隱，故而不能將所知道的告訴她。沒關系，當務之急是找到季禾鳶和衛鉉。

她跟在秦時藴身後，一寸一寸的檢查著小廟。

兩個人都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，屏息凝神，順著廟墻緩緩而行。

山神廟的神臺並不高，唐惜薇路過神臺時，擡頭看了一眼那神臺上的山神雕像，龍身人首，與《山海經》裏所寫一致。

她又低頭看了一眼臺子。這神廟應該如《山海經》所述，從未有人前來祭祀過，上面什麽貢品都沒有，但卻沒有一絲灰塵。這點異常她下午進來時就註意到了，只是整座廟都十分幹凈，禾鳶猜測是因為廟身是用一整個龜甲做成，沒有縫隙瓦梁，進不來多少灰塵。

神臺中間是一把秤，她一進來就拿稻米放了進去，直到秤的一頭被壓到低的不能再低，才收手。

“咚”

秦時藴猛地擡手將她攔住，短促的低聲道：“聽。”

“咚、咚”

又是兩聲。

唐惜薇這下也聽清楚了，扯了扯秦時藴的袖子，用火把指向神臺一側的柱子：“那邊。”

秦時藴與她判斷一致，側臉看她一眼：“我過去，你小心。”

“一起。”

秦時藴垂眸，猶豫片刻：“跟在我身後，別靠太近。”

唐惜薇趕忙乖乖點頭。

秦時藴回過頭去，盯住了那聲音傳出來的地方。

那道石柱很是靠近神臺，看起來位置十分詭異，而剛才的動靜正是從石柱後面的墻裏傳來的。

八成是暗室。

唐惜薇跟在秦時藴背後，努力探著頭試圖看清石柱後的情形，只可惜火光不像手電，無法直照準一點，亮度也遠遠不夠。加上秦時藴的身影和石柱擋著，她只能從側面窺測到他在石墻上敲敲打打的動作。

不過靠近石墻，那“咚咚咚”的聲音更明顯了許多，偶爾還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。唐惜薇敢肯定，墻後一定是他們所不知道的空間，而禾鳶和衛鉉一定就在裏面。

秦時藴敲了沒多久，手上動作一頓，瞅準一點，猛地一按。

一道石墻向後移了幾寸，迅速而安靜的向一側滑去。

動靜之輕，即使靠在門邊都聽不太清晰，也難怪他們睡熟時沒聽到半點響動。

秦時藴與唐惜薇對視一眼，舉著火把往裏伸了伸。

石門之內一片漆黑，秦時藴給唐惜薇打了個手勢，讓她保持距離，自己先行走了進去。

走出兩步，突然一道勁風從黑暗伸出襲來。

秦時藴來不及後退，只得向後一彎腰，那道勁風從眼前飛過，“啪”的一聲打在石墻上。

是一道金色的短光。

季禾鳶的鞭子。

秦時藴剛直起身來，向前跨出一步，卻感到腳下一沈，緊接著背後的石門快速滑動了起來。

石門要合上了！

秦時藴往後一看，唐惜薇尚在石門處張望。他趕緊喊了一句：“別進來！”

唐惜薇本欲趁著石門沒合攏，鉆進去隨他一起找人，可被他這樣一喊，下意識的往後退出兩步。

“嘭”的一聲輕響，石門合攏。

唐惜薇楞在了門前。

山神廟裏只剩下了她一人。

呼吸粗重。

石門那邊變得死寂一片。

火光閃爍。

唐惜薇盯著石門半天。

石門關閉前，她也聽到了那道風打在墻壁上的脆響，也恍然瞥見了一道金色的光。

如果她猜的沒錯，那是季禾鳶的鞭子。

她不知道石門那邊發生了什麽，究竟出現了怎樣的情況才讓季禾鳶如此驚慌，敵我不分的對秦時藴出手。

廟裏太安靜了，唐惜薇覺得有些微冷，回頭看了看身後，卻發現火光根本照不亮整座廟。除了她所站的地方被火光籠罩，其他角落就顯得更加幽暗。

她喉頭滾動了一下，回過頭去靠在了石柱上，似乎之後後背有了依靠，才算有些安全感。

接下來怎麽辦？等著他們出來，還是進去找人？

如果門裏沒有開門的機關，她就要一直等下去嗎？

可是開門的機關在哪裏，她剛才根本沒看清。

歇了片刻，唐惜薇打起精神來，舉著火把湊近石門，回想著秦時藴方才的動作，將火把舉到和他剛剛差不多高、差不多近的位置，仔細盯著石墻瞧了起來。

這一瞧還真讓她看出了些許端倪。

那石門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，遠看看不清楚，但遇熱後卻顯現出了暗紋，只是從她剛才站的角度並無法看見。

只不過，這暗紋似乎不是開門的指引，而是一些……壁畫。

唐惜薇不知道自己看見的，和秦時藴剛才看見的是否是同樣的東西。

她看見那壁畫中，一群穿著簡樸的小人背著沈重的包袱，人手牽著一只小狗形狀的東西，排著隊過河，河中全都是那蛇形怪魚，一個個露著碩大的硬殼腦袋在水面之上。

再下一幅，是一個高大入雲的龍身人首的山神，身子立於山頂，直入雲霄，腦袋又從雲中低下來，俯視著腳下跪拜的小人。

小人將背上的包袱取下來，挨個將其中的東西一粒粒倒在山神跟前一個碩大的秤上。

再後面的壁畫就看不清了。

“這是祭祀時的情景……”唐惜薇默默想著，“《山海經》不是說天虞山不可以上嗎？莫非這壁畫是更早之前的事？還是說，《山海經》所記載的並不準確，只是個幌子呢……”

不過這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怎麽把人弄出來。

“石門上的壁畫提到了祭祀，難道是說……”

唐惜薇轉身跑到神臺前，踮著腳往臺上的秤裏一看。

被她灌滿稻米的那一側，竟搖搖晃晃的，微微翹了起來。

可她分明記得自己把秤壓滿了！

……不對。

她伸過手去，在秤盤裏一摸。

果然。

白天過河時，她背著的稻米全都被河水浸透了，沈得要命，裝盤的時候也沒有晾幹，如今水分蒸發，剩下的幹米輕了不少，所以那壓下去的秤才又翹了起來。

如果把稻米灌滿，祭祀得當，是不是就能打開石門？

唐惜薇一想到這兒，也顧不得廟裏漆黑駭人，一溜小跑跑到包袱旁邊，掏出剩下的稻米，在衣服上搓了半天，把能吸收的水分全都吸盡了，這才把剩下的稻米倒進了秤盤。

“哢，哢，哢，哢——”

秤盤越壓越低，終於，秤盤底挨到了神臺臺面上，不再動彈。

為了以防萬一，唐惜薇還是把最後一把稻米加了進去。

山神廟裏依然是一片寂靜。

不知過了多久——唐惜薇覺得有幾個小時那麽長——石門上突然出現一塊凹陷，像是開門的機關。

唐惜薇一喜，跑到門前用力一按。

石門滑開。

門後面，秦時藴托著昏迷不醒的衛鉉和季禾鳶，臉色發白，不知等了多久。

“沒事兒吧？”唐惜薇趕緊上前，把季禾鳶接了過來。

秦時藴搖了搖頭：“先出去再說。”

唐惜薇聽話的將季禾鳶拖出了石門，放到距離神臺稍遠一些的一根石柱下，秦時藴拖著衛鉉也跟了過來。

唐惜薇輕輕喊了季禾鳶兩聲，卻被秦時藴攔了下來：“沒用的。”

“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？他們兩個不會是……”

“就是暈了，應該過一會兒就醒了。”秦時藴說著，神色不明的轉回頭去，看向那神臺上的山神像。

一片幽暗中，那山神像的嘴，似乎微微張開了一條縫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好的我就隨緣更了，期末了，忙死我了orz

不坑是我最後的倔強（抹淚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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